隱喻(Metaphor)是修辭手法。文學形式上,可分為顯性和隱性隱喻。顯性隱喻又稱明喻,有like、as、as if、as though、像、若、如等喻詞;隱性隱喻則沒有喻詞。隱喻也是藝文創作如童話、散文、詩作、戲劇、舞蹈等等的說故事方式,令作品具豐富和多重意義,賦予讀者和觀眾解讀空間。(註1)

除此以外,美國認知語言學家雷可夫(George Lakoff)指出隱喻更是概念系統(conceptual system),在日常思維和言行中幾乎無所不在。(註2)例如,2020年是選舉年,選舉被喻為「工程」,需要根基、樁腳;也稱為「選戰」,戰情「告急」時需要後援,也意味著鬥到你死我活。又例如,哲學思想「上善若水」、「如水」(be water)進入了日常語言和思維,以水及其不同形態去比喻德行,並引申具體的行為表現和行動。

隱喻藉由一類事物去理解並體驗另一類事物,往往以為人所熟悉的去表達抽象和陌生的東西。那麼,對於熟悉甚至習以為常的東西例如自己和自身境况,隱喻又起甚麼作用沒有?那又會是怎樣的?

2020年初,我任教一個副學士科目。該科以學生自己為焦點,通過敘事書寫(narrative writing)來提升學生的自我概念,從而發現與表達自己;並理解自我與社會建構之間的關係。那是個必修科,一連十二節。第一節我設計了一個隱喻活動——學生兩人一組互相認識,之後組合成六人小組,各人輪流用一個動物、顏色和形狀來介紹自己的新朋友。因為新冠狀病毒病(COVID-19)疫情,其後的面授教學都轉為網上實時教學。第一節就成為整個學期唯一一節面授課堂。

活動當下,課室笑聲不絕。課後,一些學生在學習日誌記述了活動的體會。

  • 『第一堂好特別,我收到他人對我的第一印象。組員覺得我好cool,不大熱情,好似一隻貓,藍色的(嗯,藍色的貓……莫非是……多啦A夢??)。』—— Kylie(化名)
  • 『這堂我交了一個新朋友。跟她一齊做暖身遊戲,做些奇怪的動作,有點尷尬,但我們玩得好開心。她形容我像小貓熊,因為我雙眼好似貓熊。從來都沒人這樣形容我,我感到有些意外。』—— Nikki
  • 『同學說我是一張A4紙,用來寫功課,填到滿滿的那樣子。』—— Travis
  • 『Mark形容我如A4白紙,說我對事情不大有要求,猶如一張白紙。』—— Ray
  • 『同學說我給她的第一印象是羊駝,可愛又友善;又似太陽般和煦,是黃色。』—— Iris
  • 『其他人用白色、兔仔、長方形來形容我。這是我第一次從別人的話來看自己。我想我還有很多「不自知的我」有待自己去發掘』—— Irene
  • 『我沒想像過有人會形容我做企鵝。我發現我對自己的印象跟別人對我的印象是不一樣。隨後,課堂上,導師講解喬哈里窗(Johari Window),(註3)我就明白到各人有自己的窗口,呈現給別人看的我,未必等同別人所見到的我。』—— Amelia

學習日誌所見,學生互相認識後,利用日常物品、顏色和形狀來表達對方給自己留下的初步印象或觀感。有趣的是,其中兩位學生都被形容為A4紙,但比喻與聯想卻不一樣,甚至相反。活動中,說的和聽的各人都進入隱喻思維(metaphorical thinking),用大家已知的東西和事物去具體形容新相識的朋友。

這個小組隱喻活動,同時引發學生對自己的好奇心,發現自己可待發掘的東西。對於這班副學士學生來說,這個十分重要。這些學生當中不乏體藝才華,曾代表自己學校以至香港參加體育、音樂、舞蹈賽事的也不少。然而他們的自我認知往往受先前的公開試表現所侷限,間或流露失意或失敗者的自我形象。而學生透過這個小小的隱喻活動,聆聽別人形容自己,從略為不同的角度和距離,在那熟悉與陌生之間凝視自己,激起想要了解和發掘自己的念頭。隱喻作為一種認知方法(a way of knowing),通過形象化和意象豐富的比喻,令學生暫時離開那既有的自我概念和認知,踏進認識自己的新領域。(註4)也為這科的學習——即是自我探索、敘述和書寫自己——作了些準備。

疫情下,因為防疫需要,中小學和大專都轉到網上授課。有人稱這將會成為教育新常態。我估計教師與學生不需多久都會掌握網上學與教的技術操作和基本溝通方法。上面這些學生的隱喻體驗,將會不時提醒教師和戲劇教育工作者,學習過程以及認識自我的歷程都需要別人的同場同在(presence),一同做些奇怪但有趣的事、一同分享故事、彼此聆聽、互相感應。若然網上實時教學會成為教育實踐的主流的話,那麽,如何於線上保有這些微妙的師生和學生同儕間的互動交流,將會是教育工作者需要留意和花功夫的地方。我期待有志的同工一同花時間做這些方面的教學整理、研究和分享,一同面對將要來的變動。

註:

1. 參閱林燕(2014年6月19日)。〈戲劇裡的隱喻〉 http://dramahkas.blogspot.com/2014/06/blog-post_19.html

2. Lakoff and Johnson (1980) The metaphors we live b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頁3。

3. 喬哈里窗(Johari Window)由Joseph Luft及Harry Ingram於1955年提出,於自我認知、行為舉止和他人對自己的認知之間區別出四個範疇,包括:開放的我、不自知的我、隱藏的我和未知的我。可參閱Luft, J. (1970). The Johari Window: A Graphic Model of Awareness in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In Group processes: An introduction to group dynamics. Palo Alto, Calif.: National Press Books,頁11-20.

4. Pugh, S. L., Hicks, J. W., & Davis, M. (1997). Metaphorical ways of knowing: The imaginative nature of thought and expression. Urbana, Ill.: National Council of Teachers of Engl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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