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英語教學跟大多外語或第二語教學的地區頗相似,往往著重學生能否準確運用語文文法和詞彙,發音和話說技巧是否精準有效。對於 Vilma、Heidi 和 Renelle(化名)幾位英文科教師來說,這是份內事,也是日常任務。然而,在識字和語文運用教學以外,教師本身對英語的學與教有沒有自己的關注和想望(desire)?戲劇教育在此可以發揮甚麼作用沒有?

本年初,我跟 Vilma 她們合作一個中一級英語項目,利用即興戲劇元素讓學生在戲劇情境中練習口語。這幾位老師都有20年或以上的英語教學年資,過去也曾用劇本和角色扮演讓高中學生練習口語,但近年已經沒有在課堂注入戲劇元素。而我們合作的項目,學生在設定的戲劇情境互動,做即興創作,用英語交流。其中一個戲劇情境是學生化身為偵探去處理一樁謀殺案件, 各「偵探」需要準備一個非常有威力的「工具」用來調查案件。學生把工具劃在紙上,互相展示和介紹。(註1)

項目完結後的檢討會上,幾位老師分享她們領活動過程中最深刻的東西;當中不難瞥見各人對英語教學的想望。

「我印象深刻是學生劃的圖畫 … …」Heidi 剛開始說。

「是的,他們的圖畫都頗有想像力。」Renelle 即興高采烈地插嘴。

「我之前沒有期望過學生的圖畫會劃得那麼好。」Vilma 欣喜地加入。

顯然,各人對學生的參與及其投放的意念都讚歎不已。事實上,學生劃的偵探工具頗多樣化——由蒐集証據用的膠手套、手電筒、膠袋;到追蹤可疑人物用的多功能大衣、地圖;到搜捕疑犯用的警犬、智能電話等都有。Vilma 說學生即使沒能力說出相關的英文詞彙,他們都儘管把那東西劃出來。換言之,圖畫為學生提供了語文以外的另一個途徑,把意念具體的展露出來(externalize);老師就借機提供語文上的協助,稍稍由學生主導學習需要。

活動當下,學生先把自己所畫的「偵探工具」擺在地上圍成一圈,眾人圍著圓圈慢慢一邊走一邊看各人的圖畫,再選一個工具向別人介紹。有學生選回自己畫的工具,但更多學生選了別人的。Vilma 和 Renelle 對這個畫面很深刻。Vilma 形容那個時候「很美」。她說,「平日班房內,大家只排排坐,面向黑板或 PowerPoint,卻往往心不在焉。但活動當下全部十數人一齊望著地上的圖畫,很美。」的確,房間內,整個學生群體能聚焦同一個事情,專注於任務而不走神,很美。Renelle 說特別欣賞學生認真的選圖畫,彷彿見到他們做選擇的過程。及後,我跟學生做研究訪談時確認了 Renelle 的觀察,有受訪的學生特意選別人的圖畫,原因是那些圖畫很有趣。對我來說,學生能夠從欣賞別人畫作出發,也不介意自己的作品被他人取用,本身就是一個學習經歷。這個小小任務同時顯示學生某種想望——希望選一個畫中物,來說一下心中的偵緝小故事。

而 Renelle 很深刻的還有最後部份——學生拿著手上的「工具」擺一個姿勢,展示他們查案時的工作模樣。她讚歎學生形神俱備。Vilma 也樂滋滋的說一個學生選了一個警犬圖畫,從他擺出的形態定格就「見到」他牽著的警犬「蠢蠢欲動」,把他弄得搖搖欲墜,十分神似,看得她甚開懷。很明顯,學生投入了情境和扮演之中,身體也開放了。

幾位英文科老師覺得深刻、很美的地方反映即興形式的戲劇教育策略對英語學與教帶來的可能性。起初,這些中一學生對活動感到陌生,但隨著戲劇情境展開,他們慢慢投入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也就進入了戲劇的虛構世界。即興戲劇教育策略亦讓 Vilma 她們「看見」平日所不見的,例如個別學生叫人驚訝,或逗人笑的地方。學生也因著學習任務跟同儕、物件和房間的空間等的連結與互動,蘊釀了跟日常稍稍不一的學習關係。圖畫和身體成為他們表現想法的媒介。

在第二語言學習(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領域內,其中一個主流理論指出愉快的學習環境和關係能減低學習焦慮,提高學習動機。而近十年,學者正探討情感、身體,以及施教者和受教者的想望對於外語或第二語言教學的作用,研究方向出現「情感轉向」(affective turn)。(註2)這裏所指的「情感」(affect)並不限於個人主體感受如喜樂、愛惡、焦慮等,更包括社會文化層面對個人和群體的情感塑造。透過跨語言研究,學者發現情感本來就是語言的一部分,不同語言文化有其表達情感特有的用詞、音韻、文法等,例如廣東話、普通話和英語的詩韻、粗話、情話等都各自蘊含自身的語言特質。學者從情感的角度研究英語教育,關注語言於塑造和表達情感所發揮的作用,以及「語言情感」(language affect)——即是對語言、對講語言的人或講該語言的文化的感覺或情緒反應,以及這些方面對英語教育的意味。(註3)也就是說,對情感的理解和應用己遠超於提高學習動機的功能。

戲劇教育領域內,Julie Dunn 及其同事從帶領戲劇項目的經驗中發現,參與式戲劇的本質就是可以激發參與者對現實世界和戲劇世界的情緒反應(emotional responses),參與者通過即興戲劇情境而體驗到豐富複雜的情緒,這對於他們認識自己,為處身的世界賦予意義至關重要。(註4)

語言、情感與身體的關係密不可分。那麼,英語教育如何能受惠於參式即興戲劇的情緒和情感探索呢?戲劇教育除了為學生提供愉快的學習處境,減低學習英語的焦慮之外,對於語言情感層面的課程規劃,內容選材和學習任務設計能夠有甚麼啟發嗎?這些都是有趣的議題,有待戲劇教育工作者和英文科老師一同開展的協作項目和行動研究課題。

註:
1. 這項目另一個即興戲劇情境是在機場內發生,該部份的活動點滴記錄在本專欄另一篇文章:「做學生研究,孕育學生探究者」https://bit.ly/362XqVV
2. 可參閱Pavlenko, A. (2013). The Affective Turn in SLA: From ‘Affective Factors’ to ‘Language Desire’ and Commodification of Affect’. In Gabryś-Barker, D., & Bielska, J. (Eds.) The affective dimension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頁3-28. Bristol: Multilingual Matters.
Motha, S., & Lin, A. (2014). “Non-Coercive Rearrangements”: Theorizing Desire in TESOL. TESOL QUARTERLY 48(2), 頁331-359.
Law, M. Y. F., & Pratley, D. (Eds). (2018). Journal Themed Issue: Drama and Languages. The Journal of Drama and Theatre Education in Asia, v8. Available from http://www.dateasia.tefo.hk/index.php/dateasia/issue/view/21
3. 參閱Pavlenko (2013)一文。
4. 參閱Dunn, J. P., Bundy, P. & Stinson, M. T. (2015). Connection and commitment: Exploring the generation and experience of emotion in a participatory drama.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 & the Arts, 16(6), 1-21. Retrieved from http://www.ijea.org/v16n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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