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裡的第一篇文章,想要從一個雜亂的狀態開始寫起。

好幾個月前就答應要在TEFO網站寫文章,但一直遲遲無法下筆交稿,每天在社群軟體上記錄的實踐與生活軌跡卻一篇接一篇。我好奇,把每天的經驗寫成反思短文很容易,在特定網站平台上整理成向更多人發佈的文章卻顧慮重重,這背後藏著什麼訊息?

我在擔心、或不確定什麼事呢?明明TEFO已告知文章不限字數、風格不拘,我似乎仍自動以某種「嚴謹格式」的標準要求自我,但這標準從哪裡來?是跟誰或跟哪裡的標準作比較呢?

對於將文字露出在特定網站的(過於?)謹慎態度,除了反映出自己的性格,是否某程度也回應了自己身為劇場實務工作者,欲留下文字書寫時的某種「心理距離」?

是不是,如果沒有以行動研究的意識及方式作記錄、對應及對話,或如果沒有在文章中援引一些理論,工作者書寫自身實踐就容易流於過於「主觀」或「自言自語」,而缺少某種抬升到公共對話的「資格」?或純粹顯得不夠「聰明厲害」、不夠「用功」?

上述這些擔心,其實點出一個殘酷的矛盾:儘管我的劇場實踐深信每個人都要找到「命名」(以 Paulo Freire 的說法)自身生活處境的方式,減少無意識地一再複製掌權者為眾人定義世界的語言,但當我接受了TEFO網站邀稿,明明完全未被要求書寫格式,我竟還是那麼自動化地期許自己:最好達到某種根基於理性與理論的門檻,才「有資格」成為一篇更有閱讀價值的文章。

雖然,我的確喜歡讀理論、用理論來拓充或厚實視野,但我明明就相信、也敬重各種自我敘事與多元書寫格式的價值及力量啊,在「公開書寫」這件事的面前,我是不是默默把自己放進了主流話語權的論述規則想像裡,而不信任更自由的書寫的價值?

幾年前寫碩士論文爬梳文獻時,曾充份感受到,一個專業領域留下文字是多麼重要,任何流傳下來的文章都讓後人有機會重訪曾經的現場、捕捉社會時局的面貌、並認識思想與行動的流變;但同時,我也發現台灣民眾劇場界留下的文字,主要集中在少數勤寫文章的前輩筆下,或學術圈的論文,不太容易讀到更多實務工作者的書寫。

前輩、能者們勤於生產論述,為民眾劇場界累積了重要的軌跡,不過我也期待有更多實務工作者生產文字,留下各種現場的工作經驗,也許是記錄過程或現場動力的轉變,也許是討論方法,也許是論述觀點等。雖然民眾劇場或應用劇場的確是建立在想讓世界變得更好的使命感之上,但文章不一定都要正襟危坐、闡述嚴肅的理念,也不一定都要對劇場的功能充滿正面肯定。有沒有可能,各種第一線經驗的光明與陰暗,都可以被在場的實踐者用各種文字呈現出來,讓多元的內容及文體風格並置,也放置在時代、場域、領域裡,看看累積出的文字量及面貌會交織出哪些意義?

但當然,前提是實踐者要對「書寫」這件事產生更自由的、沒有資格門檻的態度,這絕對不是要否認學術書寫對嚴謹研究的貢獻,但如果有更多實務工作者願意用各種方式書寫,嘗試享受各種發表形式或管道的溝通效益,不把詮釋權繼續習慣讓渡給專業論述者,而是信任自己將所見所聞所感所思留下記錄時也很有力量,那麼這些來自實踐者的一線視角,勢必會舖出更多對話與激盪的寶庫。

而TEFO也許就是這樣的平台,本文就是我從「書寫」的矛盾開始反思的第一篇書寫,期待能在這裡,更無畏地累積我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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